五、
蕭凌寒並沒有因為楊竣凜那一通「慰問」的電話,而刻意和莊子明疏遠,這讓他寬心不少。那天蕭凌寒抓著他興師問罪,他還以為她會因為過於在意她姐夫的看法,當場就給他答覆,回絕他的追求。好在那之後,在他死纏爛打之下,蕭凌寒偶爾還是會答應他的邀約。
前幾天周末難得放晴,他甚至鼓起勇氣邀她外出走走。抱著被拒絕的心理準備撥電話給她,沒想到蕭凌寒居然答應了。那可是他第一次在公司以外的場合順利邀約,也是第一次終於不是單純的吃飯聚餐。
雖然說也不過就是去爬山健行,稱不上什麼有情調的浪漫約會,但兩人的進展終於有些突破,莊子明不禁欣喜。在辦公室,坐在蕭凌寒旁邊,他不時忘神地傻笑。蕭凌寒偶爾發現他盯著螢幕出神,便會毫不客氣地拿一疊文件往他頭上打下去,要他清醒點,他卻只是笑得更開心,心情極佳地大聲應好。
于雁紅偶爾會伸長脖子看看莊子明,心想他是吃錯了什麼藥,這陣子老是對著螢幕傻笑,平常明明最愛使喚她,這幾天卻會耐著性子教她處理案子。
「凌寒姐,妳有沒有覺得子明最近怪怪的?」莊子明自告奮勇說要幫她跟蕭凌寒泡咖啡,他前腳一出去,于雁紅馬上衝到蕭凌寒桌邊。
「咦?是嗎?」她淡淡地問,臉上毫無半分驚訝的神情。
問了半天,從蕭凌寒口中也探不出個所以然,她只好自討沒趣地坐回位子。莊子明手裡捧著咖啡,哼著歌走回辦公室,他把杯子放在她桌上時只發了一聲「喏」,到蕭凌寒桌邊,卻兩手端著恭敬地奉上,還陪著笑臉。她進業務部不出一個禮拜,便看出莊子明相當敬愛這個「學姐」,有時候甚至到了崇拜的地步。對蕭凌寒,他總是以趨近「諂媚」的方式四處討好,起初還以為他是有求於她,或者想要討一些前輩的憐愛好平步青雲。
可是這幾年來也從未見他爭取過什麼職務,案子作好也從來不急著邀功。難不成…莊子明暗戀凌寒姐?!她瞪大眼睛觀察了眼前這兩位前輩。莊子明依舊像吃錯藥的神經病,對著螢幕傻笑,嘴裡還哼著歌,蕭凌寒卻是一如往常地冷靜,全心致力於工作,對莊子明的一舉一動似乎毫無所動。
嗯…莊子明暗戀蕭凌寒不是沒有可能,但蕭凌寒對莊子明…恐怕是沒有意思吧。想著想著,她不禁覺得有趣,咯咯笑了起來。
其實于雁紅不曉得,莊子明心情會如此愉悅,是有原因的。
除了蕭凌寒破天荒地答應他的邀約以外,楊竣凜的存在感漸漸削弱,才是讓他最開心的。自從上次在創意部對他放過話以後,他就不再過問蕭凌寒的事情,也沒有聽蕭凌寒提過一次「姐夫」的事。
他雖然沒有十足的把握,但差不多是時候來推動下一個行動了。
在進入繁忙的四月以前,他挑選了一個周五的晚上,訂了一間頗有情調的法式餐廳。餐廳位在南京東路上,距離公司一些距離。他刻意選一間離公司遠一些的餐廳,好避開公司同仁的耳目。他將這個餐會看得極為重要,低調地詢問了好幾個同事的意見,他的幾個好兄弟甚至虧他是不是要求婚。他只有苦笑,叫他們不要亂說話、隨便放風聲。天曉得他只不過是等蕭凌寒給他一個交往與否的答覆,就可以緊張盛重得像是要求婚一樣。
他雖然已經認識蕭凌寒兩年半,但她一直是深不可測的。他記得有些同事總說蕭凌寒和楊竣凜極為相似,但他越與她相處,就越覺得那個說法錯得離譜。
蕭凌寒和楊竣凜一點兒也不相似。
蕭凌寒雖然平時總是不愛笑,面對工作一向嚴肅,但她絕對不像楊竣凜那般冷漠無情。簡報沒有寫好,蕭凌寒會嚴厲斥責,案子若是有作好,她也會給予適當的讚許。儘管蕭凌寒對他常常說話苛薄、訓斥批評不留情面,但他明白,那都是她栽培晚輩的苦心。
可是面對他的大膽表白,她絲毫不會臉紅心跳,而每每約她去餐廳吃飯,她臉上神情總是和坐在辦公室時沒有兩樣,他又覺得他似乎從來沒有懂過她。她到底對他是什麼感覺,只是把他當同事、晚輩看嗎?
他跟餐廳預定了七點,為了能夠準時下班,他犧牲午休時間,卯足全力趕文案,總算在六點半左右順利拼完。看在他這股拼勁的份上,蕭凌寒也破例等他,待他文案都寫完後,迅速瀏覽了一遍,確定沒問題後才讓他遞交給部長。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辦公室,一步出大樓門口,莊子明便搶在她之前,到大馬路邊攔了一輛計程車。他打開車門,比手勢讓蕭凌寒先上車,紳士風度十足。
「今天要去哪啊?還要搭計程車?」不知是搭計程車這件事情,還是莊子明難得一見的紳士態度讓蕭凌寒上車前遲疑了一下。
莊子明故作神秘地笑了笑,等蕭凌寒坐妥才關上車門,繞到另一側上車。莊子明帶她到餐廳門口時,蕭凌寒忍不住用更加狐疑的目光看他。
餐廳的外圍是一個歐風式的小花園,圍牆用一圈人造石頭砌成,通往餐廳門口的路鋪著小石板。餐廳內部陳設也是極為復古典雅,燈光有些昏黃,讓人有種進入歐式古堡的幻覺。
「莊子明!你在打什麼主意?」西裝筆挺的服務生為他們帶位時,她斜眼瞄了莊子明一眼,低聲問道。
「學姐,這間餐廳我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呢。」他卻只是燦笑。
服務生為他們安排了一個餐廳最角落的位子,莊子明讓蕭凌寒坐在倚著角落的落地窗邊,自己則坐在背對著全餐廳桌椅的位子。由於是星期五的夜晚,用餐的客人不少,他們抵達時已經有五成滿,服務生為他們端上前菜時,整間店僅剩個位數的桌位。
「生意還滿好的耶。」蕭凌寒一邊用著沙拉,一邊觀察陸續來訪的客人。
「嗯,這家網路風評還不錯。」
「看不出來你會找到這種店。」蕭凌寒隨口說道,莊子明聽不出來這是挖苦還是一種稱讚。
「沒有啦,也是同事推薦的。他們好像有跟客戶在這裡用過餐吧。」
「喔,那今天會不會碰上我們公司的人啊?」
「不、不會吧。」被她這麼一說,他不禁緊張了起來,慌忙地抓起水杯灌了一口。蕭凌寒卻神態自若地用著餐點。
然而,該說是一語成讖,還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呢,主餐端上來時,兩位身著西裝的上班族出現在門口帶位處,服務生邊喊了一聲歡迎光臨邊迎上去,蕭凌寒目光不經意地隨著服務生跑去的身影飄去,當她看清楚站在後方的男子臉龐時,握著刀叉的雙手像是被冰凍住一般一動也不動。#
莊子明發現她的異樣,便好奇地轉過頭去。
服務生正帶著兩位男子走進餐廳,走在前方的男子看上去有四十歲,是個陌生的臉孔,然而跟著後方必恭必敬的男子,卻是他倆再熟悉不過的人。服務生為兩位男子安排他們斜後方的位子,走在後頭的男子讓另一位男子先入座再自己拉開椅子坐下,一坐妥眼神便不偏不倚地對上蕭凌寒。
蕭凌寒趕緊撇過頭,故作無事地低頭切著牛排。
「怎麼這麼剛好,楊部長也來這家餐廳…」莊子明自言自語道,神情有些懊悔。
「呵,介紹你這家餐廳的,該不會是創意部的吧?」她以一種置身事外的語調問道。
「誒…不會吧…」他抓了抓頭,努力回想,該不會真的有那麼巧的事吧。真是運氣差到極點。
楊竣凜很顯然是與客戶用餐,因此他雖然有發現莊子明和蕭凌寒,卻沒有貿然過來打招呼。兩人便恢復談笑,繼續享用餐點。用完主餐後,服務生上來收走餐盤和餐具,並將桌面梢作清理,等待甜點與飲料上桌的期間,莊子明嘗試將話題導向他策畫這頓晚餐的主要目的。
「學姐,關於我之前向妳提過的事…」他將雙眸移向她,神情極為認真。
蕭凌寒不自在地移動了一下身子。
「學姐…我是認真的。」他將手往前伸,靠近蕭凌寒放在桌緣的手,抬起幾根手指想要觸碰她,卻不敢將手掌貿然貼上。
「我是真心喜歡妳。不知道學姐有沒有考慮過我的追求?」他的指背靠向她的小指,她不禁瑟縮了一下。
她看著他含情脈脈的雙眼,張開口想要作一些回應,遲疑了幾秒又闔上雙唇,輕輕吐了一口氣。
「我、我去一下洗手間。」她作了個笑臉,輕聲說道。
走出洗手間時,她低頭掏出手帕將手擦乾,再閉上眼睛用手指按了按太陽穴,一睜開眼卻看見楊竣凜站在她眼前。
「妳跟莊子明出來吃飯?」他問。
「嗯。」她簡短應道。
「只是吃飯?」
她不解地抬頭看他,不明白他話語中的意義。
「我看他好像要跟妳求婚一樣。」他淡淡地說道。
「沒有,他只是問我要不要跟他交往。」她也用平淡的語氣回應。
「喔…妳…給他答覆了嗎?」
她再次定睛看了他一眼,她有沒有給他答覆、她如何答覆,又與他何干呢?他為什麼要問?
她將手帕收進口袋,作勢要離開,楊竣凜卻出聲叫住她。
「如果妳不喜歡他,為什麼要接受他?為什麼要答應他的追求?」他用著有些懾人的語氣問道,彷彿預想她會接受莊子明的追求一般。
「我要不要接受他,喜不喜歡他,都與你無關吧,姐夫。」她加重了最後兩個字的語氣。
「凌寒…我只是關心妳,我看得出來你不喜歡他…妳何苦委屈自己接受這種感情?」
蕭凌寒別過頭去,一手緊緊按著胸口,深深呼吸了一大口氣。
「你不會懂的…」她細聲說道,然後堅定地踏起步伐走回座位。
「學姐,妳還好嗎?臉色有點難看…」莊子明馬上察覺她的異樣。
「子明,抱歉,我有點不舒服…」她一手撐著頭按壓了一會兒,莊子明見狀立刻拿起自己的包包,再幫她提起包包和外套,一手扶著她走出餐廳。兩人踏著石板路走出餐廳小花園時,楊竣凜緊接在後快步走了出來。他無視蕭凌寒身旁站著莊子明,伸出手拉住她,逼迫她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面對他。
「凌寒!如果妳可以接受他的感情的話,為什麼就不能讓我關心妳?」他語氣雖然平淡,卻提高了不少分貝。
「關心我?為什麼?因為我是你的未婚妻蕭勻紅的妹妹?」她直直看向他,態度凜然而強悍,儘管她其實全身因為極度的壓抑而微微顫抖。
楊竣凜愣了一下,彷彿不懂她為何這樣問。
「是。因為妳是勻紅的妹妹,我視妳如自己的家人,把妳當作親妹妹一般看待。所以我關心妳、在乎妳。這有什麼不對嗎?」
蕭凌寒直視他的眼神未曾移開過一吋,儘管楊竣凜這番話讓她的心瞬間沉向了谷底。
「你不是我的親哥哥。我們沒有半點血緣關係。你不必費心關心我。」她冷冷地說道,移動腳步,準備離去。但他仍然握著她的手,甚至加深了一些力道。
「一定要是跟妳有血緣關係才能關心妳,一定要是妳的親哥哥才能過問妳的感情嗎?那他呢?他又算什麼?」他指了指莊子明,語氣有些惱怒。「他有什麼是我給不起的?」
她緊抿起嘴唇,將頭微微撇向一旁。
她用盡力氣壓抑那股在胸口翻絞的感情;她用盡力氣武裝自己,不表露真正的感情。她以為跟莊子明約會,外人就不會發現她真正的心情;她以為只要她不拒絕莊子明,就可以催眠自己她並不在乎楊竣凜。
但他為什麼偏偏出現在這裡?他為什麼要屢次釋出關心之情?他為什麼要追問她喜不喜歡莊子明?
他為什麼要逼迫她面對自己的真心?
好呀,如果他這麼想知道答案,她就告訴他呀。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想要的你都可以給我…?...是嗎?那…如果我說我要的是愛情呢?你有辦法給我嗎?」她抬頭迎向他的目光,嘴角帶著一抹嘲諷的笑容。
「…」面對她意料之外的反問,他啞口無言。
「你說我不愛他,我不能委身於這樣的感情。那你倒說說看,我該追尋什麼樣的感情?你就能給我我要的愛情嗎?」她繼續追問,氣勢咄咄逼人。
「凌寒…我…」他沒有預料到她會給他這樣的回應,能言善辯的他,此刻詞窮得可笑。
蕭凌寒在心底冷冷地一笑。
現在他聽到答案了,滿意了吧。
「…手…」她用最後一絲力氣,吐出最後一句話。「…放手…」但由於方才用盡力氣嘶吼,喘得極為厲害,她模糊地咕噥了幾個字,楊竣凜沒能聽清楚,只是皺起眉頭望著她。
「我說,放、手!請你不要再介入我的生活,請你不要再靠近我,姐、夫、!」她用力甩開他緊緊抓著的手。
「凌寒!」他再次出聲,作最後一次掙扎嘗試阻止她離去。
但莊子明一個箭步站上來,擋在她與他之間,一手繞過她的腰間,讓她站在他身後。
「楊部長,恕我直言,你只是她的姐夫,不是她的親哥哥。你沒有立場過問她的感情。」
但楊竣凜的視線越過他看向他身後的蕭凌寒,彷彿要聽到她親口回答才能死心。
只見蕭凌寒撇過頭去,冷冷地說了一聲:「他說得很對。」便拉著莊子明離去,沒入街頭人群中。
走在莊子明身後,她仰起頭拼命撐大眼睛,硬是將眼角邊的淚水收了回去。
楊竣凜可以不懂她內心的掙扎,不懂她渴望的是哪一種愛情。但她不可以勉強自己去接受一個不可能愛她的人的感情。她不可以欺騙自己,沒有愛的愛情也能夠是愛,尤其是當她還沒嚐就已經能預想這愛情會有多難吞嚥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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