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誒,凌寒姐,你們要展開同居生活了嗎?!?!!!!」
中午到外頭吃飯時,于雁紅再次扒著蕭凌寒問她和楊竣凜的新發展,抵擋不住她的連環追問,她只好隨口說出計畫同居一事。于雁紅一聽到便驚喜地又叫又跳,引來周遭人的側目。莊子明忍不住出手敲了一下她的頭。
「妳小聲點行不行?是要幫妳的凌寒姐昭告天下不成?」
「吼,可是…同居耶!!!!!這不是一大進展嘛!!!!!!!!!」
她按耐不住興奮之情,一邊大叫還一邊不服氣地回瞪了他一眼。
「是、是、是,但同居的又不是妳。妳在激動什麼?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妳被求婚了。」莊子明翻了翻白眼。
「求婚!對耶!!同居的下一步應該就是求婚了吧!哇!!!!!」求婚兩個字一冒出來,于雁紅又更加興奮,蕭凌寒又好笑又無奈地乾笑了一聲。
「什麼時候開始?」三人在空桌坐下後,莊子明平靜地問道。
「下個月。等尾牙辦完。」
「東西都搬過去了?」他繼續問。
「還沒。」
「誒,這樣來得及嗎?」于雁紅也插入話題。
「嗯,因為沒仔細看過他起居室的狀況,除了衣服以外不知道其他還需要帶些什麼。」
「誒,我以為凌寒姐常常去楊部長家耶…」
「我是常去啦,但是沒留宿過。」
「哦…」
「不過這陣子會找一天去住幾天,了解一下。」
跟楊竣凜再三討論後,她決定尾牙當晚留宿楊竣凜家。畢竟往年尾牙總是進行到很晚,結束後不僅要整理會場,主辦小組必定還會吆喝去喝上一杯,少說也得折騰到十一二點,深夜回家就怕把蕭媽媽給吵醒,去住楊竣凜家方便多了。正巧隔天又逢周末假日,可以順道上賣場添補家具和生活用品,一舉兩得。
因此楊竣凜雖然不屬於主辦小組,仍舊跟著蕭凌寒他們待到最後,好不容易回到公寓已經接近午夜。
「對不起,拖著你到那麼晚…」楊竣凜本不是愛交際的人,卻陪著她跟業務部去續攤,混在一群他不甚熟稔的同仁中小酌。
「不會啦,這麼晚了,讓妳一個人搭車過來,我也不放心啊。」
「你先去洗澡換身衣服吧。我肚子好餓,想先吃東西。」她指了指剛剛在便利店買的關東煮。
一整晚她都忙著主持無暇吃飯,續攤喝酒又只有小菜,根本填不飽肚子。
「嗯,那妳慢慢吃。櫃子裡有茶包跟咖啡,奶精在抽屜。」他一一解釋各項東西的擺放地點,蕭凌寒點頭示意,卻忍不住打趣地笑了。
「竣凜,我不是客人。」他口中的奶精還是她兩個月前買來的呢。畢竟楊竣凜只喝純黑咖啡。
楊竣凜也不禁一笑。走向臥室時,順手拿起她裝著換洗衣物的小旅行袋。
吃完宵夜走進臥室時,楊竣凜正巧洗好從浴室走出來。
「吃飽了?」
「嗯。」
「趁著水還熱妳也趕快去洗吧。浴巾已經掛在裡頭了。」
「嗯。」
時間已晚,她只想趕緊休息,匆匆淋浴一出來卻看見楊竣凜被子蓋也沒蓋就倒頭大睡了。折騰一整晚,想必累壞了他。蕭凌寒心疼地笑了笑,悄聲為他蓋上被子。一靠近才發現他右手還抓著一本書,大概是等她洗澡時用來打發時間的吧。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書本,躡手躡腳地走到隔壁書房。書房很暗,她第一次踏進去,摸不清楚書桌在哪,只好伸手找電燈開關。電燈點亮後,楊竣凜那堆滿文件和雜誌、書本的桌子便映入眼簾。她將手上的書放到書桌中央,準備離去時,眼角餘光瞥見文件堆中電腦旁一個擺飾。
她的心臟突然跳得飛快,那搏動激烈得整個房間都迴盪著她的心跳,但是她卻停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彷彿全身上下被冰凍了一般。
也許是時光暫時停止了流動。
或者說,她的思緒、她的感情,全都停在那一刻了。
電腦旁是楊竣凜和蕭勻紅合照的水晶相框,相框旁放著一個黑絨盒子,盒子旁還有一枚沒有鑲鑽的戒指。盒子和戒指,一左一右,如同照片中的兩人。這照片想必是某個節日或周年紀念日時拍的。
她感覺胸口一陣揪痛。突然覺得胸前的水晶墜子變得好沉重、好沉重。
蕭勻紅喪禮當天,楊竣凜拿著這對戒指來蕭家,希望蕭媽媽收下,後來直到他們交往為止,楊竣凜的無名指上戒指始終戴著那枚沒有鑲鑽的訂婚戒指。兩人一起去為蕭勻紅上香那一天,她忘了怎麼談就聊到戒指的事,楊竣凜說他早已把戒指處理掉。是丟了還是拿去變賣,他沒有細說,蕭凌寒也沒有追問。
「留著妳會介意吧?更何況留著作什麼呢?我跟勻紅的婚約早就不成立了。」
她記得他是這麼說的。用著一種述說他人過往的淡然語氣。
那時她以為,對於姐姐的種種,他真的都已經放下了。但事實上,他仍留著戒指,甚至還放在他每天在家工作都能看見的、書房裡最顯眼的地方。
戒指一旁的相框裡是兩人甜蜜的合照,照片裡蕭勻紅笑得如此燦爛。這張照片深深刻印下了他們幸福的那一瞬間。
她從來沒冀望楊竣凜忘記姐姐。她明白,在楊竣凜心中,姐姐永遠會是一個很美的記憶。
但看見這張合照和那一對訂婚戒指,她發現她錯了。
楊竣凜跟蕭勻紅之間,不會有未來式,可是這段愛情從來就不曾成為過去式。
她知道楊竣凜很努力地想要給她幸福、給她愛情,可偏偏這世上什麼都能靠努力掙來,唯獨愛情不能。
她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提起腳步離開書房,也忘了自己怎麼回到臥室、回到楊竣凜的身邊。
床上傳來沉沉的呼吸聲,他睡得正熟。蕭凌寒緩緩坐上床邊,靜靜地看著楊竣凜沉睡的臉龐。她就這樣凝視他良久,彷彿是想將這個片刻烙印在腦海裡。
一滴水珠靜悄悄地落到被單上。
楊竣凜已經睡去,不會發現這滴眼淚,因為就連她自己都沒感覺。況且,她的臉龐隱沒在黑暗中,他即便醒著也看不清。
楊竣凜翻了個身。她掀起被子,動作輕柔地躺上床,一寸一寸地靠向楊竣凜,鑽進他的背彎,躺在他的胸膛間,沉沉睡去。#
✽ ✽ ✽
楊竣凜睜開眼睛時,蕭凌寒並不在身邊。他在蕭凌寒躺上床前就先闔眼,起床時枕邊也不見她的身影,他還以為昨晚帶蕭凌寒回家一事其實只是場夢,但睡夢間,他隱約感覺到她躺在他背膀上的重量,那麼真實的感覺,怎麼會是夢?
他隨手抓了件外套套上就走出臥室。
廚房傳來碗盤輕碰的聲響。
「凌寒?」他不確定地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啊,竣凜,你起來了!」她手上正拿著一對杯子。
「難得的假日子怎麼不多睡一會兒?」他問。
「啊,抱歉,擅自用了你的咖啡機。」她輕輕一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你冰箱裡沒什麼東西,我又不知道你早餐習慣吃什麼。我剛剛去超市買了麵包跟飯糰,OK嗎?」
「嗯,都好。」
「咖啡再一下就好了,你去坐著等吧。」
「嗯…凌寒…抱歉,昨天我沒等妳就先睡了…」
「咦?沒關係啦。我知道你累了啊。辛苦你了。」蕭凌寒轉過頭來給他一個微笑。
蕭凌寒將煮好的咖啡端出來,先將其中一杯放在楊竣凜桌前,再拿著另一杯加了一球奶精,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妳想好要買些什麼了嗎?吃完早餐我帶妳去賣場。」
「嗯…還不確定要買什麼。先去逛逛好了。」說這話時,她的眼神不自在地飄動了幾下,一旁的楊竣凜並沒有發現。
楊竣凜先帶她到大賣場,買一些青菜蔬果,順便隨意逛逛日常生活用品,兩人邊看邊討論,在生活起居用品區花了不少時間,一直逛到中午時分。
「都這個時間了。我們先吃個午餐,等等再去IKEA好了?」楊竣凜看了錶提議道。
「嗯,也好。樓下美食街有很多餐廳。」她說著就準備搭手扶梯往一樓去,楊竣凜卻一把拉起她的手。
「難得假日一起出來,吃美食街太寒酸了。IKEA附近有一家好吃的牛排館,我帶妳去。」不等蕭凌寒回答,他便牽起她的手搭電梯前往地下停車場。
蕭凌寒抿了抿嘴唇,沒有多說什麼,靜靜地跟著他走,臉上卻閃過一抹掙扎的痛苦神情。
牛排館位在巷子裡,店面不大,外觀看起來像是一家咖啡廳。服務生問他們想要坐在哪個位置,蕭凌寒指了指最裡邊的桌子。
等待服務生上菜的期間,楊竣凜討論起等會兒要去IKEA買些什麼。「等等要找一個可以放在浴室裡的架子,給妳放化妝品跟沐浴用品。」
「啊,還要幫妳買一個枕頭。」楊竣凜邊說邊寫上記事本。蕭凌寒靜靜地聽著,偶爾點頭,偶爾漫不經心地笑一笑,沒有多作回應。
「還有盥洗用品也要多買一些…」
「不用啦,用完再買就好啦。我只是週間過去跟你一起住,週末我還是會回家呀。你計畫得好像要搬家一樣。」她笑著揮了揮手。
楊竣凜猛地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彷彿她說錯了什麼。「妳怎麼講得好像只是偶爾來寄宿的客人?我知道妳週末要回家陪蕭媽媽,但是我們現在在談的是同居,不就跟搬家差不多嗎?這些生活起居都要用到的東西,總不能缺啊。」
「嗯…」她微微垂下了頭。
「況且,雖然現階段只是同居,但總有一天我們會一直住在一起吧。」
這下換蕭凌寒驚訝地抬起頭來看他。楊竣凜剛剛說了什麼?
服務生為他們端上了前菜和湯品,楊竣凜拿起叉子開始用餐,沒有注意到蕭凌寒訝異的神情。
一直住在一起…你的意思是,總有一天我們會結婚成家嗎?
她很想這麼問他。
這話差點就要衝上喉頭,腦海中卻閃過昨夜在他書桌上看到的那對戒指。卡在一半的疑問又硬是吞回肚子裡。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胸前的水晶墜子。
也許是她聽錯,也許是她會錯意。而就算不是,就算楊竣凜真的如媽媽和于雁紅說的,同居的下一步就是考慮結婚,又如何。勉強掙來的幸福,她既要不起,也沒有足夠的勇氣伸手去接。
她低著頭,悶不吭聲地用餐。這頓飯,她異常地安靜,但楊竣凜並沒有察覺她的不對勁。他一邊搔頭思索著等會兒需要買些什麼,一想到什麼馬上提筆寫下,整個心思都在購買清單上。
蕭凌寒用完主餐後,楊竣凜總算停筆,心滿意足地看著清單,笑著說:「嗯,這樣應該差不多了。」
「趕快吃吧,牛排都涼了。」蕭凌寒幫他把盤子推近。
待兩人都用完主餐後,服務生便前來收盤子,並詢問他們餐後飲料要咖啡還是紅茶。
「給我兩杯黑咖啡,一杯加奶精。」
蕭凌寒注視著他跟服務生點餐的側臉,心中湧上一股幸福感,然而這份感覺,同時卻也像一根尖尖的刺,扎在她的心頭。
她深深吐了一口氣。
楊竣凜轉過頭來時,她凝視了他幾秒,輕聲問道:「竣凜,你剛剛說現在雖然只是同居,但總有一天會一直住在一起…你是指…?」
也許是突如其來的提問,讓楊竣凜一時之間不知該從何回答。「…我的意思是…是…」他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你是指以家人的身分,相處在一起嗎?」她用委婉的語句為他接話。她只是想要弄清楚,並不是要逼他。
「嗯,對呀。我們總有一天會共組家庭吧。」但楊竣凜回答得很坦然。「啊,當然不是馬上啦,我知道妳會嫌還太早。不過,男女朋友交往到一定階段,考慮婚事,很正常吧。」
蕭凌寒忽然感覺一陣鼻酸。她用力撐大雙眼,好讓淚水不要湧出眼眶,再盡力壓抑住自己翻攪的情緒,一字一句地吐出最後一個問題:「竣凜…你愛我嗎?」
最後四個字,她說得極為緩慢。當她說出嗎時,她幾乎是用氣音。
楊竣凜睜大眼睛回望著她。他的嘴巴微微張開,彷彿是想說些什麼,又好像不知道該作何回答。
瞧見他那一剎那的神情,所有的所有都停滯在那一刻。她忘記了呼吸,心臟也彷彿忘記跳動。
雖然只有短短幾秒鐘,但她清楚看見了當問他愛不愛她時,他臉上閃過的那抹神情。
她嚥了一口口水,抓起包包,倏地起身。
「凌寒…我…」楊竣凜像是突然記起台詞的演員,急著想要接口回答。
但蕭凌寒看著他,溫柔地一笑,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彷彿她沒有問任何問題。「我隨口問的。我去洗手間。」
她拋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便踏步走向接待櫃台,洗手間就在櫃台旁邊轉角,她在櫃台前停下腳步,回頭瞥了一眼楊竣凜的背影。
他背對著她,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但他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她猜想得到,他一定一邊發愣一邊懊悔地罵自己剛剛怎麼沒有即刻回應。
然而,他不知道,不管他作了什麼回答,都來不及了。他的神情已經出賣了他。她清楚地看到,當她說出「你愛我嗎」這四個字時,他眼底閃過的那抹困惑與痛苦。
她問他這個問題,不是為了聽他說我愛妳。她甚至希望他說,我不愛妳。但是他說不出口。他困惑著自己心底還有蕭勻紅的存在,能不能愛上另一個女人;他為了放不下蕭勻紅,又無法回應她而痛苦。
他會愛上她也好,不愛她也罷。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他的神情已經讓她清楚地明白,這份感情不管是愛情還是親情,她都要不起了。
「小姐,洗手間在這兒唷。」櫃台的服務生見她身子朝向洗手間的方向,親切地為她指路。
「謝謝。」她微微一笑。從包包取出一張紙條,靠在櫃台上簡短地寫了幾行字,遞交給服務生。「小姐,可以麻煩妳等等餐後飲料上好後,幫我把這個紙條轉交給最裡面那桌的先生嗎?」她指了指楊竣凜的背影。
服務生有些困惑地伸出雙手接下紙條,不解地看著她。
「我有急事趕著先走,來不及跟他說了,麻煩妳幫我轉交,謝謝。」她匆匆補上一句,便快步走出餐廳。
當服務生把紙條轉交給楊竣凜時,她已經搭上計程車揚長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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