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楊竣凜一回到公司便全力投入群一超商的合作案。業務部和創意部開了兩次會議後,企劃雛型大致擬定,業務部便適時抽身讓創意部去設計廣告。
一個禮拜後,楊竣凜帶著修改好的企劃案,親自到業務部找她。
「凌寒,企劃擬好了,妳看看。」
蕭凌寒隨手拉了一張椅子過來,讓他在她旁邊坐下,好一起看企劃。
「嗯,感覺不錯。我等等就跟廠商約時間呈報。」
她一邊說一邊對著一旁的莊子明下指令: 「打電話!」
「是!學姐。」
「雁紅,準備三份。」她再將文案遞給斜對面的于雁紅,在于雁紅起身走向影印機前,又補上一句:「還有裝訂,別忘了。」
「是,凌寒姐。」于雁紅笑著應道。
「幾個月不見,妳越來越有領導者的風範了!」看著她指派工作的模樣,楊竣凜發自內心讚歎了一下。
「哪有,還不及您呢。」
楊竣凜的嘴角微微上揚。「那就交給妳啦!」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便起身走出業務部辦公室。
于雁紅站在角落,影印機轟轟作響地打印著資料,兩眼卻注視著楊竣凜離去的身影,喃喃念道:「楊部長好有魅力唷!」
「喂!不要發呆!趕快弄啦!」莊子明聽見她的低喃,出聲斥責。
「凌寒姐,妳跟楊部長認識很久了嗎?我看他對妳好親切、好溫柔唷!」于雁紅把裝訂好的資料交給她時,又念了幾句。
她詫異地看著于雁紅,眉頭抽動了一下。
親切?溫柔?公司從來沒有人這樣評論過楊竣凜。冷漠、難親近,才是同事們慣用的形容詞。
坐在一旁的莊子明忍不住敲打了一下她的腦袋。「不要發花痴了!楊竣凜才不是妳想的那種男人。況且,他也只有對學姐才會這麼溫柔好嗎?!」
她在鍵盤上飛快敲打的雙手突然停住,莊子明這番話讓蕭凌寒感到更加不自在。
莊子明說得不對。他並不是只對她溫柔。
他不可能對她溫柔。
他的溫柔是屬於姐姐的。就如同他的笑與淚、喜悅與悲傷,都是只為了姐姐一般。
隔天中午餐桌上,于雁紅再次表露她對楊竣凜十足的好奇心。
「凌寒姐,妳還沒有告訴我妳為什麼跟楊部長那麼熟耶!」她嬌聲說道。
「誒?我們沒有很熟吧?!」
「哎唷,不管啦!凌寒姐,跟我說嘛!」她看了莊子明一眼,又轉過頭去拉著蕭凌寒的衣角撒嬌。
「他是我姐夫。」捱不過于雁紅,她只好吐出這幾個字。
「姐夫…?!…」于雁紅睜大雙眼,訝異地看著蕭凌寒。
「對啦,不要再問了。趕快吃飯啦!」桌子底下,莊子明踢了于雁紅一腳,暗示她不要再延續這個話題。
「莊子明,幹嘛踢我?很痛耶!」但于雁紅沒有意會過來。「楊竣凜是凌寒姐的姐夫…可是凌寒姐的姐姐不是…」
莊子明坐在一旁,為她的神經大條翻了翻白眼。
「嗯,就是我那前陣子剛過世的姐姐。」蕭凌寒卻神態自若地幫于雁紅說完。
于雁紅進公司時,楊竣凜已經為了照顧蕭勻紅留職停薪,因此于雁紅完全沒聽聞過楊竣凜的事,自然也不知道楊竣凜和蕭勻紅間的故事。莊子明眼見再放任于雁紅問下去,怕是要提及蕭勻紅生病住院的事,勾起蕭凌寒的傷心往事,他趕緊出聲轉移話題。
「啊!學姐,我記得妳姐姐是不是也叫什麼紅的?」
「咦?真的嗎?跟我一樣耶!」
「蕭勻紅。」
「對對對、蕭勻紅。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時就想說,怎麼這年代還有人取那麼古代感的名字。」
「是啊,從小到大,所有人都說她的名字像瓊瑤小說裡的女主角,很夢幻。」
「學姐的名字也很特別呀!」
「我?我的名字?」她訕笑了一下。「還不就是被說很像男生的名字,不然就說光看名字就知道這人有多冷。我姐不只名字夢幻,那種溫柔可人的個性,才是受人疼愛。」她語氣非常平淡,像是在評論小說中的角色般說得事不關己。
「誰說的?我就比較喜歡學姐這類型的!」莊子明大聲抗議。
于雁紅瞪著眼睛看了看莊子明,又再瞄了蕭凌寒一下,不確定這種時候自己應該說些話緩和氣氛,還是要裝作自己不在場。
但蕭凌寒絲毫不領情,斜眼瞥了莊子明一眼,無情地說:「花言巧語。少來,我可不吃這套。」
有一瞬間,莊子明臉上的表情完全消失殆盡。但下一秒,他馬上嘻皮笑臉,抓著頭說:「哈,被發現了?!」
「這話你去跟別的女孩子講,她們可能會心動,但是,我?省省吧,我沒那麼好騙。」她邊說邊站起身,咻地一聲抽起桌上的帳單。「雁紅!不要輕易被這種甜言蜜語蒙騙啊。」
她轉身離去的姿態極為瀟灑。
她從來就不是一般的女子。
- ※ ※
所謂一般的女孩子,應該就是像她姐姐蕭勻紅這樣的吧。
當她看著楊竣凜走到病床邊,為她戴上訂婚戒指,姐姐感動得落淚時,她腦中閃過的便是這麼一個想法。
其實,一個月前蕭勻紅要她幫她把戒指退還給楊竣凜時,她極度無法苟同這個作法。
妳不愛他了嗎?她問。
怎麼會,愛呀。當然愛。蕭勻紅答。
既然愛,為什麼要分手?她又問。
就是因為愛,所以才要分手呀。蕭勻紅輕輕一笑,彷彿這是一個再簡單、再尋常不過的答案。
但是她不懂。兩個深愛彼此的人,為什麼得分手?
姐姐希望楊竣凜的人生不要被她耽擱,希望楊竣凜能去找另一個可以永遠健健康康陪著他的女人。
姐姐的想法,她不用多問也猜得透。
但是姐姐難道不懂,她以這樣的方式推開楊竣凜,不要說是抹不去心中的彼此,還會徒增好幾倍的傷痛嗎?
實際上,姐姐避而不見楊竣凜的那一個月,沒有一天是開心的。她偶爾可以聽見姐姐房裡傳來一陣陣微弱的抽噎聲。有時候,經過姐姐書房,會看見她盯著手機發呆。
姐姐在等待什麼呢?
姐姐是在等楊竣凜的電話嗎?
但狠下心提分手的不是她嗎?每一次楊竣凜打來,咬牙掛斷的,不是也是她嗎?
她看著手機是在等待什麼呢?
她明明就放不下楊竣凜,卻勉強自己抽離這段感情,究竟是何苦呢?
但是當她目睹兩人在醫院那場破鏡重圓,她也不得不舉白旗投降。分離一個月,不僅沒能放下彼此,反而更加深了對彼此的感情。當她看到楊竣凜風塵僕僕趕來,臉上盡是疼惜與擔憂的神情,再看看姐姐見到楊竣凜時那藏不住的感動,她不禁感嘆,就是這種女孩才會惹人憐愛呀。
愛情的甜美,終究是要這種女孩才會嚐到的呀。
「我會在妳身邊的。我答應過妳,不會丟下妳一個人的。」楊竣凜坐在病床邊將蕭勻紅的雙手握得好緊好緊,蕭勻紅斗大的淚珠噗簌撲簌地滴落到被單上。
楊竣凜為蕭勻紅戴上戒指,再用手一遍又一遍地抹去她的淚水。
「我、我出去倒水。」蕭凌寒朝向媽媽匆匆一說,便快步走出病房。門關上的那一瞬間,她似乎看見姐姐投入楊竣凜的懷中。
這是屬於他們倆的時光,她不應該打擾。
蕭勻紅決定接受手術,醫生馬上為她安排了最近的日程—兩天後。蕭凌寒首先趕回辦公室,用最快的速度將手邊較急迫的案子交接給同部門的同仁們,撥了幾通電話給廠商確認最新狀況,然後再到總經理辦公室,向魏成德說明狀況請他准假。離開公司回家的路上,她一手用手機搜尋住院時應攜帶物品的清單,一邊抄寫到記事本上。
手術當天晨間例行檢查,一位護士為蕭勻紅量血壓和體溫,另一位護士則捧著資料夾,跟她再三核對基本資料。一個小時後,他們在護士的指導下將蕭勻紅從病床上移到手術室專用的推床,然後就將她連人帶床地推出病房。
一路上楊竣凜一手扶著病床,另一手與蕭勻紅的手緊緊相扣。
病床推到手術房門口護士便對他們說:「那家屬只能到這邊唷。」然後再低頭對蕭勻紅說道:「蕭小姐,我們要進去了喔。」
蕭勻紅故作堅強地點了點頭,不爭氣的淚水卻出賣了她,洩漏了她極力隱藏的恐懼與不安。
蕭凌寒和蕭媽媽退開了病床,但楊竣凜仍站在床邊,手沒有鬆開。
「先生,我們要進去了唷。」護士耐著性子再次提醒。
「勻紅,加油!」蕭媽媽撐起笑臉對她喊話。
只見楊竣凜伸出另一隻手,為蕭勻紅擦去淚水,柔聲哄她:「紅,不哭。我在這裡。」
「好了,我們進去囉。蕭小姐是27號。」護士指了指手術房外的電子看板,上頭閃著好幾組號碼,大多數都亮著手術中的紅燈。
護士將病床往前推,手術房的自動門立刻敞開來,楊竣凜緊握著蕭勻紅的手,也漸漸越扯越開。
自動門闔上後,約莫過了十分鐘,27號的燈牌也亮起手術中的燈。
他們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蕭凌寒一直坐在媽媽身旁,不時握住她的手,或是撫摸她的背,安撫媽媽焦慮的心情。楊竣凜時坐時站,大多時候站在牆角緊盯著看板,離她們有些遠。
她從楊竣凜臉上看不出任何緊張或不安的神情,但每一個小時過去,對楊竣凜而言彷彿是渡了一年。等待,讓他衰老了好幾歲。
蕭勻紅一早被送進手術室,待她的手術燈牌消燈、再到被護士推出來時,外頭天色早已全暗下。她被推出來時,臉色與其說是慘白,倒不如說是毫無血色得有些發黑。她虛弱地連撐開眼皮的力氣都沒有,若不是楊竣凜出聲喚她,而她手指頭有微微移動一下,蕭凌寒還真不敢確定姐姐已經恢復意識。
醫生緊接在後走了出來,蕭媽媽趕緊衝上前。「醫生,我女兒還好嗎?」
「蕭小姐的手術還算成功,但是她原先就有併發貧血症狀,手術過程又大量失血,現在身體非常虛弱,我們得先送去加護病房觀察。」醫生解釋完便又走回手術房。
蕭凌寒及時站到媽媽身邊扶住她,她才沒有暈過去。
蕭勻紅在加護病觀察了一個多禮拜,才轉回普通病房。加護病房除了探視時間以外,只有護理人員可以進出,因此蕭凌寒便讓媽媽晚上回家休息,跟楊竣凜輪著守在醫院,白天兩人拖著疲累的身子照常去上班。
雖然說是輪流留守,楊竣凜卻鮮少真的回家歇息。好幾次蕭凌寒都在醫院大廳看見楊竣凜蜷在大廳座椅閉目養神的身影。原以為蕭勻紅轉回普通病房,有床有椅子可以躺會稍微好一些,未料卻是讓楊竣凜有更充分的理由留宿醫院。他幾乎把醫院當家。每天一早從醫院前往公司,下了班又直奔醫院陪蕭勻紅。
然而,他醫院公司兩頭奔波的日子也沒有持續太久。不到一個禮拜,楊竣凜就向蕭凌寒表明了要辭職專心陪在蕭勻紅身邊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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